秒难捱。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情的另一方面是,迷人的时刻无限漫长,因为它总是被经历者反复地回忆,并在回忆的过程中不断地添油加醋,使之丰富,使之膨胀,使之复杂,使之成为一个进去了就难以出来的迷宫。痛苦的时刻因为痛苦,经历者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它,即使不慎相遇,也尽力地想法逃脱,实在逃脱不了也尽量地淡化之,简化之,遗忘之,最后使之成为一团模糊的轻烟,一口气就能吹跑。这样,我对那个夜晚的流连忘返的描述就找到了根据。我舍不得往前走。
我舍不得满天星斗、舍不得小北风的飕飗、舍不得被星光照耀着的翰林大街,更舍不得那两匹大马留在街道上空的美好气味。我的身体站在自家的大门前,但我的灵魂已经跟随着老兰、黄豹和那两匹幻影般的大马而去。如果不是母亲拉我,我会在街上一直站到天亮。经常听人说灵魂出窍的故事,我原先以为那是迷信,是瞎说,但在那盛宴过后、大马飞驰的时刻,我真切地体会到了灵魂出窍的滋味。我感到我从自己的身体内钻出来,好像小鸡啄破蛋壳出世。我的身体柔软,轻如鸿毛,地球的引力对我几乎没有作用。我的脚尖只要一点地,身体就会像皮球一样弹起来。在这个新我的眼睛里,北风有了它的形状,仿佛在空中流淌的水,我可以自如地将身体俯卧在风上,由它托着游走,收发自如,随心所欲。有几次我的身体眼见着就要与大树相撞,但我的意念一到,风就高高地把我托举起来。有好几次我眼见着无法避开迎面撞来的墙壁,但意念一到,我的身体就缩成一张接近于透明的薄纸,从墙壁的用肉眼几乎难以发现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母亲强行把我拖进了家门,在大铁门被关闭时发出的铿锵声里,我的灵魂才不情愿地回归原位。我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当我的灵魂归来时,我感到头脑里一阵冰凉,那感觉类似于一个在外边冰冻了许久的孩子钻进了热被窝,这也是灵魂存在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