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和小舅是一对,不管我去看谁,都有点不正经。假如两个一齐看,就显得我很贱。假如两个都不看,那我去看谁?唯一能安慰我的是:我和我舅舅都是艺术家。艺术家外甥看艺术家舅舅,总可以罢。但这种说法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我既不知什么是艺术,也不知什么是艺术家。在这种情况下,认定了我们舅甥二人全是艺术家,未免有点不能服人。
碱场里有一条铁路,一直通到帐蓬中间。在那些帐蓬外面围着铁丝网,还有两座木头搭的了望塔。帐蓬之间有一片土场子,除了黄土,还有些石块,让人想起了冰川漂砾。正午时分,那些石头上闪着光。交通车一直开到场中。场子中央有个木头台子,乍看起来不知派什么用场。我舅舅一到了那里,人家就请他到台子前面躺下来,把腿伸到台子上,取出一副大脚镣,往他腿上钉。等到钉好以后,你就知道台子是派什么用场的了。脚镣的主要部份是一根好几十公斤重、好几米长的铁链子。我舅舅躺在地上,看着那条大铁链子,觉得有点小题大作,还觉得铁链子冰人,就说:报告管教!这又何必呢?我不就是画了两幅画吗?小舅妈说,你别急,我去打听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万分遗憾,王犯。没有再小的镣子了,你说自己只画了两幅画,这儿还有只写了一首诗的呢。听了这样的话,我舅舅再无话可说。后来人家又把我舅舅极为珍视的长发剃掉,刮了一个亮闪闪的头。有关这头长发,需要补充说,前面虽然秃了,后面还很茂盛,使我舅舅像个前清的遗老,看上去别有风韵;等到剃光了,他变得朴实无华。我舅舅在绝望中呼救道:管教!管教!他们在刮我!小舅妈答道:安静一点,王犯!不刮你,难道来刮我吗?我舅舅只好不言语了。以我舅舅的智慧,到了此时应该明白事情很不对劲。但到了这个地步,小舅也只有一件事可做:一口咬定他爱小舅妈。换了我也要这样,打死也不能改口。
我舅舅在碱场劳改时,每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