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中国女人的半身黑白照片,面目清丽,典型的五十年代打扮,头发烫得还挺自然,黑绒旗袍把头颈和裸露的肩膀衬得很美,定型的化妆叫人不难断定这个女人不只是一般的端正,还真是个绝色美人。
他双手把照片端在灯光里让我看。“别见怪,”他说,“这是我的妻子。”
我朝他看看,我无法断定他到底醉到什么程度,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酒精中毒的麻木。他看来把我的沉默当作鼓励。他说:“是的,我的妻子,五十年代末我在海军服役,到了远东,我在香港,那美妙的城市,爱上了这美丽的东方女子。她跟我来到英国,我们结了婚。但是生活对我太残酷,最后她离开了我,我是个失败者。我没法忘记她。我失去了一切,只留下这难忘的记忆。这也好,这美貌永远不变留在心里!”
他似乎进入了仪式的背诵:“哦,中国女人,美丽,但心狠。那么美,永远够不着。我就在街头,等着她,这照片上的女人。”
我说话了,这是我第二次对他说,我尽量把口气放平缓:“我到底能给你什么?我的同情?还是一镑钱?”
他吃了一惊,滔滔不绝的话一下子停住了,张着嘴看着我。然后,他垂下头,像个被击败的拳击选手。他低声地说:“给我一镑钱吧。”
友人说完默然。虹影弹了一下烟灰,才发现烟已烧完。友人说:“其实我何必那么尖刻?他拿了这一镑钱就能证明他说的是假的?”
虹影说:“你也太多虑了。不拿这一镑钱就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两人相视,但谁也没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