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茶馆》里的王掌柜,受尽人间折磨之后,说了一串耐人寻味的话,诸如对小孙女说:“来,再叫爷爷看看!”“跟爷爷说再见!”“万一我晚上就死了呢!”最后上吊而亡。
像《猫城记》里的小蝎和大鹰,后者把自己的头割下悬在大街上,为了唤醒群众。
像《火葬》里的王排长和石队长,前者重伤后举枪自尽,后者用尽了子弹,放火自焚。
像《四世同堂》里的钱太太,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妻良母,丈夫被捕,儿子一个阵亡一个被害,她不哭,不说话,一头碰死在儿子的棺材上。
像《老张的哲学》,这是老舍先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它的时候,作者不过二十六岁,它的女主人翁,叫李静,是一位可爱的文静姑娘,最后也是自杀而死。
在写李静自杀之前,小说中有这么一段伏笔:
“人们当危患临头的时候,往往反想到极不要紧或玄妙的地方去,要跳河自尽的对着水不但哭,笑,而且有时候问:宇宙是什么?生命是什么?……那自问自答的结果,更坚定了他要死的心。”
这里说的是自尽,而且偏偏是跳河。
冰心先生的话极对,极准确。她深知老舍先生。他们是老朋友,知根知底的。
一个作家的作品中主人公的命运和他本人的命运,当然,用不着去划等号;但是,这些描写毕竟是他本人思绪的事物,所以,作家本人的身世往往会在他笔下的人物身上找出某些痕迹来,这倒是不容忽视的参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作品便是作家本人的脚印,表面上并不连续,显得杂乱无章,东一个西一个,但总体上看,可以觅出一个大概的走向。
从这个角度上看,作品是作家命运的相当可靠的“预报器”。
不连贯的轨迹也好,命运预报器也好,作品中的对应点对作家的研究者来说,都太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