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都能照那天的地位站在他的眼前。他连墙根的那一朵大秋葵也还记得。跟着宪兵,他走到西单商场附近的一条胡同里。他应当晓得那是什么胡同,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在胡同里的一条小死巷里,有个小门。他被带进去。一个不小的院子,一排北房有十多间,象兵营,一排南房有七八间,象是马棚改造的。院中是三合土砸的地,很平,象个小操场。刚一进门,他就听到有人在南屋里惨叫。他本走得满头大汗,一听见那惨叫,马上全身都觉得一凉。他本能的立住了象快走近屠场的牛羊似的那样本能的感到危险。宪兵推了他一把,他再往前走。他横了心,抬起头来。"至多不过是一死!"他口中念道着。
到尽东头的一间北屋里,有个日本宪兵搜检他的身上。他只穿着那么一身裤褂,一件大衫,和一只鞋,没有别的东西。检查完,他又被带到由东数第二间北屋去。在这里,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问他的姓名籍贯年岁职业等等,登记在卡片上。当他回答没有职业的时候,那个人把笔咬在口中,细细的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是个,瘦硬的脸色青白的人。他觉得这个瘦人也许不会很凶,所以大大方方的教他端详。那个人把笔从口中拿下来,眼还紧盯着他,又问:"犯什么罪?"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象平日对好友发笑似的,他很天真的笑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他的头还没有停住,那个瘦子就好象一条饥狼似的极快的立起来,极快的给了他一个嘴巴。他啐出一个牙来。瘦子,还立着,青白的脸上起了一层霜似的,又问一声:"犯什么罪?"
他的怒气撑住了疼痛,很安详的,傲慢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知道!"
又是一个嘴巴,打得他一歪身。他想高声的叱责那个人,他想质问他有没有打人的权,和凭什么打人。可是他想起来,面前的是日本人。日本人要是有理性就不会来打中国。因此,他什么也不愿说;对一个禽兽,何必多费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