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虽然作了几百年的"帝王之都",它的四郊却并没有受过多少好处。一出城,都市立刻变成了田野。城外几乎没有什么好的道路,更没有什么工厂,而只有些菜园与不十分肥美的田;田亩中夹着许多没有树木的坟地。在平日,这里的农家,和其他的北方的农家一样,时常受着狂风,干旱,蝗虫的欺侮,而一年倒有半年忍受着饥寒。一到打仗,北平的城门紧闭起来,城外的治安便差不多完全交给农民们自行维持,而农民们便把生死存亡都交给命运。他们,虽然有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进几次城的,可是在心理上都自居为北平人。他们都很老实,讲礼貌,即使饿着肚子也不敢去为非作歹。他们只受别人的欺侮,而不敢去损害别人。在他们实在没有法子维持生活的时候,才把子弟们送往城里去拉洋车,当巡警或作小生意,得些工资,补充地亩生产的不足。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他们无可逃避的要受到最大的苦难:屠杀,抢掠,奸污,都首先落在他们的身上。赶到大局已定,皇帝便会把他们的田墓用御笔一圈,圈给那开国的元勋;于是,他们丢失了自家的坟墓与产业,而给别人作看守坟陵的奴隶。
祁老人的父母是葬在德胜门外土城西边的一块相当干燥的地里。据风水先生说,这块地背枕土城——北平城的前身——前面西山,主家业兴旺。这块地将将的够三亩,祁老人由典租而后又找补了点钱,慢慢的把它买过来。他并没有种几株树去纪念父母,而把地仍旧交给原来的地主耕种,每年多少可以收纳一些杂粮。他觉得父母的坟头前后左右都有些青青的麦苗或白薯秧子也就和树木的绿色相差无几,而死鬼们大概也可以满意了。
在老人的生日的前一天,种着他的三亩地的常二爷——一个又干又倔,而心地极好的,将近六十岁的,横粗的小老头儿——进城来看他。德胜门已经被敌人封闭,他是由西直门进来的。背着一口袋新小米,他由家里一口气走到祁家。除了脸上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