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子伛偻着在那里关玻璃门。
从婆家到米先生这里,中间是有无数的波折。郭凤是个有情有义,有情有节的女人,做一件衣服也会让没良心的裁缝给当掉,经过许多悲欢离合,何况是她的结婚?她把一袋栗子收到网袋里去。纸口袋是报纸糊的。她想起前天不知从哪里包了东西来的一张华北的报纸,上面有个电影广告,影片名叫《一代婚潮》,她看了立刻想到她自己。她的结婚经过她告诉这人是这样,告诉那人是那样,现在她自己回想起来立时三刻也有点搅不清楚,就微笑叹息,说:“说起来话长嗳。”
就连后来事情已经定规了,她一个做了瘪三的小叔子还来敲诈,要去告诉米先生,她丈夫是害梅毒死的。当然是瞎说。不过仔细查考起来,他家的少爷们,哪一个没打过六零六。
后来还是她舅母出面调停,花钱买了个安静。她亲戚极多,现在除了舅舅家,都很少来往了。娘家兄弟们都是老姨太太生的,米先生同他们一直也没有会过亲,因为他前头的太太还在,不大好称呼。敦凤呢,在他们面前摆阔罢,怕他们借钱,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呢。又不愿对他们诉苦,怕他们见笑。当初替她做媒很出力的几个亲戚,时刻在她面前居功,尤其是她表嫂杨太太,疯疯傻傻的,更使她不能忍耐。杨太太的婆婆便是敦凤的舅母,这些人里,就只这舅母这表兄还可以谈谈。敦凤也是闷得没奈何,不然也不会常到杨家去。
杨家住的是中上等的弄堂房子。杨太太坐在饭厅里打麻将,天黑得早,下午三点钟已经开了电灯。一张包铜边的皮面方桌,还是多年前的东西。杨家一直是新派,在杨太太的公公手里就作兴念英文,进学堂。杨太太的丈夫刚从外国回来的时候,那更是激烈。太太刚生了孩子,他逼着她吃水果,开窗户睡觉,为这个还得罪了丈母娘。杨太太被鼓励成了活泼的主妇,她的客厅很有点沙龙的意味,也像法国太太似的有人送花送糖,捧得她娇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