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告别,就分手了。先是王校长被人叫走,然后是他。他们并不多话,只是让他走。阿明茫茫然走过走廊,下了楼梯,穿过一方天井,回廊环绕天井,廊里是教室,总共有四层。他正是从其中某一层的某一间里走出,是哪一间呢?他完全失去了方位。从回廊底下走出一扇门,看起来是学校的后门,对着一条背静的弄堂。他走过弄堂,站在了街上。街上人车奔流,有新的大红标语横幅在街面拉起,写着“大联合”的字样。阿明脚上穿了人家的鞋,此时才发觉这鞋的不合脚,太阳从头顶洒下,他不由眯缝起眼睛。他其实不过关了一周时间,可就好像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终于辨明了方向,转身向家里走去。事实上,这是离家只两条马路的一所民办小学,曾经无数次经过。他很快走进自己家的弄堂,弄堂里依然弥漫着猪肚的膏腴香味,又是一个星期日。家人看见他回来,并不表示过多的喜悦,只是说:回来了?自从革命开始,他常有几日不回家的情形,没有人知道他的遭际。只有阿援从他身边走过时,奇怪地抽抽鼻子,说:一股隔宿气,你要洗澡了。于是,他就找出干净衣服,拿了肥皂毛巾去了澡堂。
阿明在家呆了几天,出门去学校了。学校里新张了标语,显得喜气洋洋,也是关于“大联合”的庆贺之词。原先各派组织的司令部摘了牌子,头头们和工宣队连日开会。他遇到几个相熟的同学,他们似乎也没对他有特别的注意。他向他们打听王校长的下落,他们却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走资派。接下来的几日,阿明就往他所认识的战斗队,打听王校长。战斗队已呈解散的架式,都在忙着大联合。街上游行队伍往来不止,敲锣打鼓庆贺大联合。没有人知道王校长是谁,更谈不上他如今在哪里。阿明想到王校长可能根本不姓王,也不是什么校长,于是,他就打听数学家,一个杰出的数学家。有人提醒他,倘是数学家可能就是在大学里,打派仗时,也有从大学揪来学术权威和走资派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