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好像倾倒下来。这所寄宿制的高级中学平素总是熙攘的,假期里当然会是安静的,可那时候他们也不到校了。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感到过校园的广大和安静,同时感到自己是校园的主人。南昌心里有一种感激,感激在他还没有老,还年轻的时候,历史就揭开新的一页。在这之前,南昌总觉着,生活就将仅此而已地过完一生。他也不是厌世,他的年龄、阅历,以及理性都还不及到“厌世”。他的思想没有萌芽,只是处在情感的状态——他兴奋不起来。年轻人是会比老人更觉着自己老的,因为参照系数不同,对时问的概念就很严格,二十岁的年龄在他们就已经不年轻了。成长的缓慢让他们以为时光已久。现在,南昌,也许还有其他人,陡然发现自己还年轻,还来得及经历些什么。不止是时代的际会,还因为,成长的某一个阶段终于结束了。
在初冬第一场寒流来临,暴冷的天气里,南昌从学校回家取冬衣。这是一个上班日的下午,他没料想父亲会在家中,而其他的兄弟姐妹又都不在,于是,可说是前所未有,父子俩进行了一场谈话。父亲问他在做什么?他对“做什么”的说法感到不舒服,觉出其中的轻视,出于反抗的心理,他不免态度倨傲,回答说:运动正在关键时刻。言语中也有一种轻视,轻视父亲置身于时代洪流的岸边。父亲接着问:什么关键时刻?他的回答是四个字:生死存亡。父亲又问:谁的生死存亡?党和人民!他回答,心里不由生起恼怒。父亲的问话含着戏谑,迫使他不断升级概念,但这概念里却藏着空洞,让他信心软弱,于是,恼怒又加剧了。他们是在父亲的书房里说话,窗户关上了,日光从没有遮蔽的窗玻璃照进来,带着一层霜色,显得苍白。虽是室内,因没有取暖设施,气温与室外相仿,父亲肩上披一件黑呢大衣,戴一顶同是黑呢的鸭舌帽,怀里很古怪地抱一个热水袋。这个中年男人白皙纤长的手指揉捏着热水袋,热水袋的橘红色胶皮因为陈旧而分外柔软。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