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马壮,死一个不受大的损失,但他从此除了心头之患。于是一天到晚,守候在打谷场口的大路上,等着邮递员送来儿子阵亡的消息。但儿子阵亡的消息,迟迟不见送来。他六神无主,什么也干不下去,唢吶、喇叭、单弦、二胡、京胡、板胡、坠胡、大鼓、小鼓、皮鼓、脚踏鼓、大钹、小钹、大锣、小锣、手板,都不动了,业务都荒废了。前几天太后突然来延津,县官韩布置人奏乐给太后听,慕名来找瞎鹿,瞎鹿才突然想起自己只顾惦记革命阵亡,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民间艺人。长期以往,如何了得?自己以艺人起家,站在人面前,人看着才算一个人;从此不再是艺人,哪里还有站的根基?县官哪里还会再找他?于是打起精神,开始重操旧业,从“哆、来、咪……”开始,练习各种乐器的发音。本来在太后于延津停留的第三天晚上,要由瞎鹿给太后搞独奏音乐会,无奈炮声隆隆,太后也心神不安,提前在进香之后就匆匆上马走了。使一切安排停当、穿好长袍短衫的瞎鹿好不扫兴。他怪太后走得太早、太急,没给他一个重新做人、重新扬眉吐气的机会和契机。如果太后能多停一天,听了瞎鹿的独奏音乐会,音乐会如又很成功,观众不断拍掌,瞎鹿谢几次幕还掌声不绝,太后上台接见,握手,合影,女青年献花篮,瞎鹿一定可以振作,过去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恨气、晦气和小麻子给他积压的瘴气,可以一吐而快,一扫而光,一放而松,而舒服,而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与世无争,真正做一个不涉世事,不争名利,荣辱不惊,不与小人和小事计较的隐士、名士;但延津城外一声炮响,把瞎鹿这些幻想与梦想给打破了。瞎鹿脱下无用的长衫,还原成那个低眉晦眼、窝囊不堪、一脑门官司、一肚委屈和怨气的凡人。太后,你不该走,你使一个艺术家失去一个脱离苦海与心狱的机会。太后你太心狠。但这只是事情恶化的一方面;事情更加可怕的,还在后边,因为太后一走,代替太后进城的,竟是小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