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等他一死,我就去,而且没牵没挂,可以好好住上几天。"真不知道如果她的老伴在旁边听见了,会有什么感受。
或许他们已经不必再顾忌病危者的感觉。一个被看成累赘的人,就算有感觉,也没用,也不敢说。谁叫你不死?要死又不能死,该死又死不成,死了又死不透,是天下最麻烦的事。
现在它就是个麻烦事。身强体壮,都没毛病,只是一双吃饭的工具出了问题,就得一辈子仰人鼻息、靠人供给。想起狮子山共和国内战时,被叛军剁去双手的人。我真搞不懂,为什么要对妇人和孩子那么残忍。你一刀把他们杀了,也就得了。为什么砍去双手?而且不是齐腕砍断,偏偏砍在近手肘的地方。
求人在嘴里塞一块面包容易,求人为自己擦屁股可是最难启齿的。问题是,只剩下半截手臂,他们怎么擦屁股?
我看到一对母子的照片,都是这样,没了双手。两张照片给我不同的感觉。一个中年人,没了双手,靠人接济下半辈子,不同于一个孩子没了双手,准备乞食一生。一个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可以理直气壮地要孩子接济;但是对个还不曾贡献社会的孩子而言,就真是只能求取悲怜了。这好比晚上喝得满脸通红的人,大不了是放松、放荡。一大早就喝酒的人,却要叫人瞧不起,认为那是"自暴自弃"和"作践自己"。
我的螳螂,不曾娱乐我一天,现在却要我供养它,喂它吃。喂它喝、为它擦屁股(清理粪便)。如果它有知,究竟会怎么想?
不过它毕竟是活过来了,它如果挨不了饿,早死了,也就没有下面的偷生。所以,一切"偷生"的人,先决条件是"求生",没有成功的求生,就没有下面的偷生。如此说来,那偷生就值得尊敬,毕竟他是求生的胜利者。在废墟里、在产道里、在手术台上,他虽没得到全胜,但得到了半胜,于是能被救,能活下去。这世界上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