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张嘴等着,怎样长都来不及,怎样长都不如赤字长得快。
葫芦的后脑勺包着纱布,像个白色的瓢。葫芦头挤到了老几和一个肠梗阻病人之间,嘴巴对准老几的耳朵,一股股滚热的带鱼腥的气流形成一个句子,进入老几的意识。梁葫芦问他,跑都跑出去那么远了,为什么不就此跑掉。老几不理会他。不下雪都那么难跑,何况冰天雪地。梁葫芦听见了老几心里的抢白似的,又用气流说,红军过草地连棉袄也没得穿,吃的就是草。老几还不理他。他又说,万一碰上游牧的藏人,他们给你吃给你住,不收钱,说不定还用牦牛驼你一截。
老几看看男孩,他说得有形有色,好像他跑过一样。就是有劲头老几也懒得给小凶犯讲狼和他的遭遇战;别说他的劲头都丢在昨天夜里了。
看护在门口叫起来:“梁葫芦,不准串联结伙!回你自己床上去!”
这是晚间发药时间。虽然死了几个病人,病房仍然挤得难以下脚,臭味浓郁丰富,护士宁可不进入。他在门口叫喊名字,把包在小纸袋里的药片和灌在小瓶子里的药水往里传送,只要能动的病人就伸把手。一个名字叫出来,叫了三遍没人应,护士只好踮着脚尖,过雷区一样从地上横的竖的身体上迈过,来到沉默者身边。护士又叫两声,同时手指头先在鼻子下搁了搁,又挪到脖子侧边。接下去,护士唤来医生。犯人医生把一模一样的动作重复一遍,朝护士点点头,就算在死亡判断上达成了共识。
地铺上的病人们再无力都得动作了,搬开自己的身体,为医生、护士以及死者开出一条道。
老几看着医生护士把枕巾盖在死者脸上,然后半抬半拖地将尸首往门口运输。枕巾上盖着劳改农场医院的红印,红印正好落在那个指向苍天的鼻尖上。一般就是这样一张盖红印的枕巾隔开活的和死的。
尸首从窃窃私语中挪过,一个人问是什么时候死的,午饭吃得还怪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