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货架上跳下来,手里抱一只面口袋。人们已经在这场后来被称作“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荒中磨尖了目光,一看就知道小顾面口袋里装的是花生仁,并且颗粒肥壮,珠圆玉润,绝不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按定量付高价买的走油的或干瘪的。小顾脸蛋也是粉红的,这在一群饿得发绿的艺术家看,她简直就是从鲁本斯画里走下来的。当晚小顾和杨麦举行婚礼,三十多斤炒得黑乎乎的花生米摊在会议室长条桌上。所有的大人孩子都吃成一张花脸两只黑手。公共厕所一连几天都是花生油气味。大家都说杨麦走运,几幅年画就换来一个百货大楼的小顾。
所有人都看出其实是小顾玩了命换来了杨麦。杨麦三十岁,画的年画已经家喻户晓。除了画画,杨麦还会写打油诗,写独幕剧,小提琴也会拉几下。假如不是营养不良,杨麦也有杨麦的俊气,眉是眉,眼是眼,就是胡子长得不好,该毛的地方一律秃,喉结周围却是一丛曲卷的黑须。婚礼上小顾照实介绍了两人的恋爱过程。小顾老实,说是她先爱上杨麦的。她在柜台上跟人争吵,杨麦向着她,那人威胁要告小顾的状,杨麦愿意作证,留了姓名、地址。小顾一见杨麦的名字,就开始用功夫了。小顾说一句,脸转向杨麦,一大朵牡丹花笑容朝杨麦盛开,杨麦眉心微微一窜,喉结上的黑须一抖,但眼睛还是甜蜜的。
后来人们发现,只要小顾当众说话,杨麦的眉心总要窜一下,黑茸茸的大喉结提上去却不落下来了。眼里的甜蜜在新婚不久就淡下去。
小顾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杨麦的变化。在食堂或公共水房,她提醒自己不说蠢话,往往发现自己又被人逗得蠢话连篇。而没人逗她,她又心慌,站在打饭的队伍里故意大声说:“哎呀头脑子疼,昨晚看书看晚了。”问她看什么书,她说:“托尔斯泰的《高老头》啊。”人们就快活死了。食堂一共三种菜,吃起来一个味,加一块也不如小顾下饭。
“小顾